“不去不就好了。”冯子轩逗王佳妮。
“家里不好交代……唉。”王佳妮晴朗的面容上露出一丝无奈。
一家一本难念的经，遇到这些事儿谁都难办。
可难办也得办。
冯子轩倒也不着急了，应下来后理所当然的坐在椅子上看王佳妮忙碌着。
那只丹顶鹤比冯子轩想象中老实，但毛却少了很多，有点秃，不好看，估计是被竹子薅的。
临下班前，王佳妮给竹子、大胖妞、二胖妞都加了竹笋，并且又给竹大、竹二喂了一遍盆盆奶。
这活其实也有点小辛苦，尤其是竹大、竹二刚出生，还得间断熬夜。
听王佳妮说夜班有人，不用她的时候，冯子轩才觉得好一些。
等竹大、竹二长大，或许就好了。
当时罗浩说哈动能养几只熊猫幼崽来着？好像是四只，这是罗浩和秦岭那面谈的。
总不能把所有怀孕的大熊猫都拉回来，大家都分点好处才是正经事。
哈动从一头大熊猫都没有，到现在，也算是落了最大的好处。
至于竹子，它可不是哈动的，户口落到了北动，人家是正经的帝都大熊猫。
王佳妮收拾完去换衣服，很快她走出来，脑袋上的那撮小呆毛也被解开。
冯子轩想问小呆毛是能接受大熊猫发送的信号么？怎么上班弄起来，下班就解开呢。
但这个话题有点不严肃，冯子轩还是忍住了，找时间问问罗浩。
离开哈动，一个三十多岁表情冷漠的女人站在门口。
冯子轩有些头疼，医疗纠纷处理的时候，最怕遇到这种面相的人。
偏执，而且极度自信，对其他人和事物没有一丝一毫的信任。
和这种人谈事，解决问题的难度+1……不，至少得+2。
“大妮子，这是？”
“我冯叔，今天碰巧遇到，晚上一起吃饭。”王佳妮笑吟吟的说道。
大表姐的脸上顿时挂满了寒霜。
王佳妮的意思很明显，谁都能听明白。冯子轩微笑，让自己尽量温和一点，并且没有跟的太紧，努力让自己消失。
“你也是，什么人都叫叔。”
“真是我爸的朋友，我都叫冯叔好多年了。”
冯子轩心里叹了口气，王佳妮从前多淳朴，一年时间，说谎都不带脸红的了。罗浩那个狗东西，一点谱都没有，把人家女孩子都给带坏了。
“你最近怎么样？”大表姐换了个话题。
“挺好，一点都不忙。”
“年轻的时候不努力，你以后怎么办。现在一点本事都没有，未来呢？”
“我会干很多活啊。”
“养大熊猫么？那算什么本事。”大表姐斥道。
冯子轩一阵头疼。
“罗浩说了，上班就要有松弛感，这里又不是医院，领导让我干的，没说必须得干好，那样就行。又不是离了我地球就不转，我没必要把自己看的那么重要。”
“……”
“……”
“你怎么跟罗浩……我跟你说的你是一句都没听！”大表姐阴沉着脸说道。
随后，她脚步顿了一下，站稳，肃穆，还下意识的整理了一下衣服。
这段动作极其突兀，把冯子轩都看愣住。
“耿处长。”
说到这仨字的时候，大表姐微微躬身，虽然冯子轩没看见她的面部表情，但那份恭敬油然而生，根本不需要多看。
这也太过了吧！
怎么跟古代说到皇上似的？冯子轩心中无奈苦笑。
但这种人难对付，对上越是谄媚，对下就越是狠戾。护理部多少任主任都一样，恨不得把护士们敲骨吸髓。
一样的道理，冯子轩很明白她们心里是怎么想的。
“耿处长现在的确看好罗浩，但以后呢？你能保证他永远这样？”
“害，未来的事儿谁能保证。”王佳妮毫不在意。
“所以，你要让他知道你的不容易。”
“表姐，咱东北可是男女最平等的。我听爷说，他那时候女人也要下井采煤，后来发现实在不行，就算了。不过一般的活，都将男女平等的，从来都没有打着平等的招牌占便宜的先例。”
“你！就知道顶嘴！”大表姐没了对耿处长的尊重，哪怕只是顺嘴一提。
王佳妮沉默，不再说话。
“我带你去看看，你有时间让罗浩也试试分娩的滋味。我跟你讲，不亲身试一下，谁能知道你不容易。”
大表姐不断地说着，冯子轩心里不住的叹气。
不过冯子轩没打断对方的话，自己就是个外人，一会看不下去了自己好让王佳妮脱身。
有这种亲戚，的确挺头疼的。
冯子轩想到那个婚礼上因为闺蜜撺掇，临时加价，不肯下车的新娘。
耳根子但凡软一点这辈子都不一样喽。
但现在看，王佳妮似乎还好。这孩子看着柔和，其实外柔内刚，主意正着呢。
大表姐不断啰嗦着，上车之前看了一眼冯子轩。
“我自己导航去。”冯子轩微笑。
他心事深沉，怎么会让大表姐看出端倪。
上了车，来到月子中心。
这家店是省城排名前五的月子中心，各种套餐一应俱全。
不过最低五万起，最高几近百万。
这是连冯子轩看了都要咋舌的地儿。
三楼，灯火通明，几个房间里都有影影绰绰的人影。
大表姐和王佳妮站在外面，有人在给她们讲解。冯子轩走近，听到服务人员的话。
“男女生理结构有异，分娩阵痛体验仪通常会将电流的作用地点放在肚皮上，而肚皮与子宫对于疼痛的承受能力仍然有很大的差异。”
这是话术，冯子轩当然知道，马上就要虽然但是了，只有但是转折才能顺势说出她要说的话。
可冯子轩没等来但是得转折，这种小小话术也没直接开始图穷匕见，那女人还在孜孜不倦的说着。
“在现实中，女性分娩死亡的案例并不算少见。
根据国家卫生健康委员会公布的数据，随着医学水平有了极大提升，2020年，全国孕产妇死亡率为死亡率从十万分之一千降到十万分之十六。
但孕妇仍然面临着死亡的风险。这种性命之忧的因素并不能在分娩体验中体现。”
“除此之外，还要面临剧烈的疼痛。”
“最顶级的疼痛，根据医学分级，疼痛分为……”
服务人员假装专业的开始解释，都是老生常谈的东西。
冯子轩觉得无聊，四周看着。
分娩体验冯子轩一早就听人说过，但一点兴趣都没有，正好趁这个机会看一眼。
一个20多岁的男人躺在沙发上，身边有一台机器，他在和身边的女人说这话，举止亲密，有说有笑。
看样子应该是那个男人准备体验一下。
隔壁房间，有一个男人正在体验，不知道多久了，女人站在他身边。
怪了。
冯子轩觉得哪里奇怪，便走过去仔细看。
“对于女性分娩时面临的恐惧与无助，分娩体验无法模拟，虽然这仅仅是一次体验，除了“痛”，男人不需要承受其他的东西，可以随时停止体验。
但是女性生产时能中途喊“cut”吗？”
“这只是最基本的，让对方知道你的难处，知道生孩子要面对什么。刀子不落到自己身上，就不知道疼。人么，都一样，所以一定要让你的爱人体会到这种刻骨铭心的疼痛。”
“这对未来两人的关系融洽，有着极大的帮助。”
冯子轩心里冷笑，这种传销式的话术对医大一院锦衣卫指挥使来讲还不入流。
他更关心的是隔壁房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。
走近，冯子轩看见男人被捆在椅子上，跟上刑似的，动弹不得。
身边的仪器上显示疼痛已经到了100级。
应该是1-10级的细分，100级相当于10级疼痛。
这特么就是电刑啊，冯子轩心里骂道。
雷电杨法王电击网瘾少年，但还能说网瘾少年没有自主权，被硬送进去。
可这些男人……
还记得有一个脱口秀演员也去尝试过，还讲了段子，冯子轩从前没亲眼见过这一幕，不置可否。
也曾经有厂家的人来推销过，被冯子轩一票否决。
如今看见男人被捆在椅子上，表情扭曲，冷汗直流，冯子轩真觉得这家月子中心就是地狱。
这不扯淡呢么。
“整个体验中，男性所感受到的是一种钝痛，与女性生产时那种撕裂感，根本无法相提并论，与产前产后的长期感受更无法相提并论。
这就意味着体验后的男性仍然无法准确的体验女性怀孕分娩的痛苦。
即使能百分百模拟女性生产时的感受，改变仍然很难发生。”
“所以，有时候会用120分疼痛来代表那种撕裂感。”
妈的！
那能一样么！
冯子轩听讲解员这么说，心里骂道。
女性怀孕期间子宫壁逐渐增厚，这帮推销人员说的假话不多，但太片面，十足的误导，以偏概全。
虽然话这么讲，但冯子轩没想拦着。
自己就是个看客，多事做什么。
“在母亲节或情人节说出我爱你很容易，但在节日之外的363天里，爱是需要真实地付诸行动的。”
“我们的体验会让您男朋友知道您的不容易，好让他更爱您。”
“表姐，我总觉得哪里不对，咱们走吧。”王佳妮小声说道。
冯子轩回头，见王佳妮没了下午在哈动熊猫馆里的灵动与淡雅，她有些焦虑，甚至说是厌恶。
“嗷嗷嗷~~~”
剧烈的嘶吼声传来，冯子轩一愣，回头看，正在体会100级疼痛的那位开始痉挛，不由自主的叫喊出来。
痛苦不堪。
冯子轩一怔，仔细看，简陋的机器上疼痛分数已经被调到了120分。
淦！
而男人身边的女人没有安慰，只是冷冷的看着。
非但如此，她还紧了紧男人四肢捆绑的位置，以防挣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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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……冯子轩愣住。
“表姐，我对这个没兴趣。”王佳妮直接拒绝。
“大妮子，你……”王佳妮的表情一脸哀其不幸，怒其不争的表情。
“你让你男朋友来，我可舍不得让罗浩来。”王佳妮在男人声嘶力竭的吼叫声中不再虚与委蛇，断然说道。
一向温柔的王佳妮展现出自己的强硬。
冯子轩微笑。
在兵荒马乱、一地鸡毛的现场中笑，显得有些诡异，但冯子轩就是想笑。
那位大表姐还真是不懂事儿，王佳妮也拎得清。
“大妮子你怎么就这么不听话，我都是为了你好！”
“冯叔。”王佳妮看向冯子轩。
冯子轩招手，王佳妮也不理会身后的大表姐，直接走了过去。
“站我身后，这面有点不对劲儿，我看一眼。”冯子轩道。
“你！”大表姐感觉王佳妮当着别人的面落了自己的脸，脸色极差的追了上来。
“这位，差不多就得了，你还想做什么。”冯子轩淡淡的说道。
那种锦衣卫指挥使阴沉的态度宛如一把凝聚杀气的利刃，明晃晃的搭在大表姐的脖颈上。
“……”大表姐混迹市直机关，她在冯子轩的身上感知到一种威严。
她顿时沉默。
“这人呐，要知趣。”冯子轩也没搭理大表姐，嘴里淡淡的说道，“一本二本，都不如户口本。老话是糙，但话糙理不糙。”
冯子轩似乎说了句不相干的，他的眼睛紧紧盯着正在忍受……遭受120级疼痛的男人。
男人的裤子已经湿了，应该是尿失禁。但站在他身边的女人一动没动，嘴角上扬，压都压不住。
“你们这是什么机器？”冯子轩问道。
服务人员见有人咨询，连忙上来，“先生，您有兴趣？”
“就这？怎么感觉违法呢。”
“先生，我们的机器都是正规的。
分娩体验仪的工作原理属于TENS，英文叫Transcutaneous Electrical Nerve Stimulation，翻译过来时经皮神经电刺激技术。
工作时，利用电脉冲刺激体验者的知觉神经，模拟分娩收缩的疼痛感。”
“除了分娩体验，TENS更大作用是缓解肌肉疼痛，这与分娩体验制造疼痛正好相反。而其中一个重要的应用场景就是缓解女性痛经的疼痛感，原理是利用微量电流阻断痛觉神经传递信号。”
冯子轩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了。
产科提申请要进这个东西，被冯子轩否决。
最开始提申请是什么分娩体验，后来说分娩后骨盆肌修复，这样的话冯子轩更不能同意了。
一听就不正经，而且通电的东西，护士一个照顾不到，电给大了，就跟眼前这个男人一样，肯定要出事。
他们要是电死了人，了不起跑路。医大一院可不行，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。
真要是造成恶劣社会影响，从上到下，全都得撸到底，一个都跑不了。
“你们的这个东西，是正经牌子么？”冯子轩看着尿失禁的男人在折腾，厌烦的问道。
“肯定啊，天河产的，天眼查上……”服务人员很明显经历过别人的盘问，熟练的拿起手机，打开天眼查app，找到一家公司。
公司有注册，注册于2012年3月，注册资本为100万。
冯子轩注意到有趣的是，该公司同时也生产盆底肌修复仪器，与分娩阵痛体验仪的外观非常相似。
果然，都是这些破玩意。
就跟私立医院烤电的设备一样，属于专门挣钱用的。你说它能修复盆底肌？可能吧，冯子轩并不想辩论。
“里面有点过分了，已经尿失禁了，你们都这么让人体验的么？”冯子轩斥道。
“分娩的时候疼痛……疼痛……很厉害。”
“停了吧。”冯子轩道。
“？？？”服务人员愣了一下，看着冯子轩，这人怎么这么多事。
人家未婚妻在里面呢，怎么都属于家务事，管你个看起来阴惨惨的老头子什么事儿。
“再电下去要出事儿！死了人，你能付得起责么？”冯子轩严肃的斥道。
可惜，在月子中心没人搭理冯处长。
医大一院里，冯子轩一冷脸，庄永强都得给三分面子。可这里，是月子中心。
保安见这面有争执立即上来，很明显经验丰富，提出质疑的人不光是冯子轩。
冯子轩叹了口气，“大妮子，咱们走。”
王佳妮怯生生的看着被电的口吐白沫、浑身抽搐，在已经尿失禁的男人，手里拿着手机，紧紧跟在冯子轩身后。
下了楼，冯子轩歉意道，“可能吃饭要晚点。”
“冯处长，谢谢您。”
“谢我干嘛，你不错。”冯子轩道，随后拿出手机开始报警。
但是吧，一听说事情经过，那面来的有点晚。
冯子轩足足等了两个多小时才有人过来。
警力不足也是问题，问题多了去了，人家肯定有优先级的。
冯子轩也没抱怨，和赶过来的警察说明情况。
等再上去的时候，冯子轩甚至闻到了一股子烤肉的味道。
这是活生生把人给烤熟了么？！这么残暴？！
冯子轩再次坚定信念，医大一院里一定不能有这些个邪门外道的东西。
男人已经不成人形，瘫软在地上。
他身边的未婚妻看见警察来了，她还很惊讶。
冯子轩表明身份，去查了下体，男人肚子硬邦邦的典型的板状腹。
叫了120急救车，冯子轩说明自己的判断，目送患者上了车，这才长出了口气。
“冯处长，肚子怎么硬了？胃破裂？”王佳妮也看见了这一幕，小心翼翼的问道。
“估计是胃或肠道因为长时间电刺激破了。”冯子轩叹息，“电了将近3个小时，这个未婚妻挺狠。”
刚说到这儿，女人出来，看见冯子轩立马一顿骂。
冯子轩连忙拉着王佳妮离开。
直到上了车，冯子轩踩油门离开，身后女人还捡起一个东西奔着车砸过来。
但是没砸到。
“冯处长，他怎么那么凶。”王佳妮也被吓了一跳。
“谁知道。”冯子轩放轻松，侧头看了一眼王佳妮，“大妮子，你怎么不去看看罗浩爱不爱你呢？”
“冯处长，您开玩笑了。”王佳妮正色道，“我感觉但凡经历过九年制义务教育都不会上当。”
“哦？”冯子轩愈发感觉王佳妮有点意思。
“要是体会到分娩疼痛能解决生活中的问题的话，那这世界上就没有婆媳矛盾了。”
我艹，大妮子看问题的这个角度可以啊！
冯子轩都没想到竟然还有这种解释的方法，他对王佳妮的欣赏顿时顶格。
看着王佳妮迷迷糊糊的，可人家脑子清醒着呢。
“我帮不上忙，也不能添乱不是。”
“谁说你帮不上忙，竹子被你养的多好。竹大，竹二……罗浩起名字就不能上点心？”冯子轩唠叨了一句。
“老家的规矩，贱名字好养活。”王佳妮毫不犹豫为罗浩说话。
冯子轩笑吟吟开着车，“你表姐那面怎么办？”
“她性子强势，可这事儿已经到了我底线了，不能让。”王佳妮坚定的说道。
冯子轩颔首。
“平时她说什么我应一声也就是了，我就是懒得跟人争论，不代表我自己不知道好坏。”
这姑娘可以啊，冯子轩哈哈一笑，开始跟王佳妮聊起各种有的没的。
停了车，冯子轩给罗浩打电话，叫他一起来吃饭。
但罗浩正在工大，没时间，冯子轩有些遗憾。
罗浩一样遗憾。
“小罗，你那面有饭局？”齐元亮问道。
“嗯，冯处长下午去哈动撸猫，顺便带大妮子去吃口饭，我没时间。”罗浩回答道。
“效果不是挺好，你别这么卷。”
“不卷不行啊。”罗浩叹了口气，“看着是挺好的，但……齐教授，上次我都没想到陈娇会有转移瘤转移到胰头后面去。这次复查，肿瘤缩小，看起来不错，但谁知道什么时候还有转移。”
“美国那面的生物制药据说能治很多癌症了？”
“嗯，咱们起步晚，现在只能靠笨办法做。”罗浩回答道，“先维持着，一点点来。就是这玩意太贵了，还不能量产，估计投入临床暂时也没办法铺开。”
“医保能报销么？”
“肯定不能啊，现在医保都穷死了。”罗浩对此也无可奈何，有些事儿不能想太多。
“小罗，你给我的数据我跑了一遍，有戏！”李教授忽然推开门，粗着嗓子吼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