绯晚静静地趴着,虚弱喘着气,脆弱不堪。
仿佛气泡一样,稍微一碰就要碎裂似的。
于是萧钰的手力道极轻。
轻得像是抚触水面月亮的倒影。
一室静谧。
沉水香轻烟袅袅。
良久,绯晚似乎缓过来一些力气,朦胧而轻微地说了一句:“香宜,你也去歇着吧,在牢里受苦了,是我连累你们。”
萧钰无声叹息。
她还不知他到来,错将他当成侍女。
善良又温柔的昭卿,对待宫人,向来是这样好。
她待谁不好呢?
便是以前折磨欺凌她的虞听锦,她都没有报复回去。对她冷漠的虞家,她也只是在省亲时口头为自己讨个公道,如今,却还是怕家人担心她的伤。
虞素锦公然提议,送她进宫正司受审。
连他都疑心虞素锦的用意。
昭卿,却教导虞素锦要继续秉持公正,为君王考虑。
萧钰无声而悠长地,叹了一口气。
人世沉浮二十余载,从皇子到帝王,一步步登上权力巅峰的他,天下在握,富有四海,许多时候却有两手空空之感。
除了幼年时的娘亲。
和已经死去多时的几个忠仆。
昭卿是第一个这样用心待他好的人。
便是那些忠臣良将,信奉的也只是忠义道理,唯有昭卿……
信奉的,是他。
“昭卿啊。”
皇帝无声地,呼唤了一声。
为着不打扰绯晚休息,便静静地坐在一旁,不声不响陪着。
坐了一会觉着累,毕竟连日忙于事务,又经历芷书小产风波,忽然闲坐下来,疲惫便上涌。
于是趴在床沿上,枕着自己手臂,歇着。
不知不觉睡着了。
绯晚听得身旁呼吸均匀绵长,有些惊讶。
皇帝的温柔触碰,在她意料之中。他睡着,却是意外。
她知道他在暗中谋划重要的事,耗费心神,所以连接送陈才人和虞素锦等人去伴驾,满足他需要放松身心的需求,以便固宠。
但,他再累,也不是个随时随地能睡着的人。
这只说明一件事——
她更加走进皇帝内心了。
他对她有了更多信任,和情感上的依赖,才能如此放松地卸掉疲惫,依着她安睡。
绯晚满意于自己的进展。
折腾许久也是很累了,于是听着皇帝匀长的呼吸,自己也睡。
再醒来,殿中已经点了灯火。
是被鼻端浓郁的药气给冲醒的。
微微睁了眼睛,看到眼前白釉绘青荔碗里黑渍渍的药汤,睡眼惺忪地说:“闻着好苦,不想喝。”
一把温和的男子嗓音响在头顶,“喝吧,这是助你伤愈的药,朕喂你。”
绯晚睁大眼抬头,惊讶又着急:“陛下什么时候来的?”
便要起身行礼。
萧钰按住她肩膀:“别动,小心扯了伤处。”
“可是陛下……”
“规矩不要紧,你最要紧。”
绯晚泪盈于睫,“陛下怎能为了臣妾,说这样的话。”
谢了恩,乖巧趴好,接受了皇帝的喂药。
他半蹲在床边,一勺一勺,喂得极其认真。常年习射弓箭,手很稳,一滴也没洒。
绯晚泪珠滴落碗中,鼻音很重地哽咽。
“臣妾何德何能,得陛下这样照顾,臣妾无地自容……”
“你值得。”
萧钰将空了的药碗递给旁边送药进来的香宜,又从她手中托盘的碟子里,拿了一颗蜜渍杏脯,喂入绯晚口中。
“含着这个,苦味会减轻。”
绯晚道谢含了,问香宜什么时辰。
“回娘娘,交子时了(约23点),您睡得沉,若不是该吃药了,奴婢万不敢进来打扰。”
又道:“陛下来了大半天了,一直不让吵醒您,刚才,陛下还在床沿趴着打了个盹。”
绯晚一脸震惊。
看向皇帝。
随即,刚刚控制住泪意的眼睛,又蒙上了一层雾气。
红着眼圈告罪:“陛下,臣妾失礼……”
萧钰拿过香宜递的帕子,亲手给绯晚轻轻拭泪。
温声玩笑,“别哭,小心哭肿了眼睛,变丑。”
绯晚吸吸鼻子:“若臣妾变丑了,您还会对臣妾这样好么?”
没想到皇帝不答反问,“若朕不是君王,你还会对朕好么?”
绯晚愣了一愣。
说:“不会。”
萧钰嘴角笑意凝滞。
香宜在旁边听着,是一点都不担心。
若以前她还会为主子捏把汗,现在,只知道娘娘肯定又是要拿捏陛下呢。
果然就见自家娘娘咽下蜜饯,声气虚弱地咳嗽两声,柔弱而疲惫地开口道:
“陛下若不是君王,当初,臣妾就不会被送到您身边侍寝。”
“臣妾有机会服侍第一眼看到就心动的男子,是此生最大的福气。”
“陛下若不是君王,怎能从春贵妃手中,将臣妾救出来。”
“大概,臣妾早死在折磨中了,哪还能与心上人朝夕相伴。”
“您是君王,真好。”
说完,又咳嗽几声。
萧钰早已听得动容。
不用香宜上前,自己直接拽了被子,给她绯晚在后背,又拿水给她润喉。
“别说话了,养元气。”
他遣退了香宜,直接上到床里,躺在绯晚身边,伸臂搂着她。
“陛下不回辰乾殿吗?”
“朕就在这里。”
绯晚感动地将头靠在他肩窝,耳鬓厮磨,轻声撒娇:“您还没说,若是臣妾变丑了,您会不会再待臣妾好呢。”
“你便是丑得不成样子,朕也待你如初。”
鬼才信你。
绯晚一声“陛下”唤得无比婉转。
轻声请求:“只希望陛下,也能待樱妹妹如初,待惠妃娘娘如初,还有悦贵妃娘娘,庆贵妃娘娘,吴姐姐,和宫里所有的姐妹们……咱们长长久久地在一处,才是好。”
萧钰叹息。
“晚晚,你真好。”
“你若是朕的皇后,该有多好。”
绯晚朦胧合上的眼睛连忙睁开,“陛下怎出此言?”
“朕想让你当皇后。”
皇帝和绯晚头挨头,鼻端几乎要碰到一起。
他呼吸里有橙子一样清澈的香气。
这男人的眼睛极深邃,极美。
绯晚一时目眩神迷。
若是能蠢蠢地信了他,也未尝不是一场美梦啊。
可惜,她如此清醒。
连一瞬的沉沦都做不到。
“陛下,臣妾不愿意当皇后,只想当您的妻,像民间夫妻那样,白头偕老,永远恩爱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