秦氏闯进去的时候,卫毅站在外间没动。
他周身疼得厉害,见到宋谨央就发怵。
能避还是避开吧。
可当听到宋谨央教唆咏晴休夫时,理智瞬间被燃烧殆尽。
猛地冲进里间,怒火喷涌而出。
“祖母!您说这话是什么意思?难不成还认为卫家亏待了咏晴不成?我堂堂秀才,哪里辱没她了?
咏晴手不能提、肩不能挑,又爱使小性子、甩脸色,说话出尔反尔!除了我,还有谁容忍她?”
卫毅越说越来劲。
恨不得将满腔愤怒化为利器,扎向背后嚼舌根的人。
“……难怪世人说,权贵人家惯会狗眼看人低,果然如此!!!
上梁不正下梁歪!”
咏晴怔怔地看着面目狰狞的夫君,道貌岸然地指责祖母,当着她家人的面贬低自己,半点不曾考虑她的颜面。
哪里还有半分读书人的气韵?
她从来不是嫌贫爱富的性子。
当初祖母反对父亲的决定,她却是同意的。
嫁人后才发现,理想与现实的差别竟这么大。
她以为自己与夫君是一体,但夫君却一心记挂着他与公婆的家,将她视为外人,连带着她的三个女儿,也过得不好。
祖母生了七个儿子,却从来不会看轻孙女。
她和妹妹们在王府的日子,过得如珠似宝。
可她的三个女儿,却成了婆婆、夫君的出气桶。
她看着宋谨央,后者眼神坚毅,给她十足的安全感。
她眸光渐渐坚定。
哪怕躺着,整个人的气韵还是发生了极大的变化。
卫毅有一瞬间的愣神。
心里陡然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。
眼前的妻子熟悉又陌生。
她身上那股,好不容易被他打散的尊贵气,一秒就回来了。
宋谨央连一句话都不想同他说。
这种小人不配得她的关注。
她眸光瞥了眼素馨,后者立刻大步上前,一把拎起卫毅的后领,提着就往外走。
卫毅颜面顿失,手舞足蹈地挣扎。
“大胆,还不快放手……我要见儿子,我还没见儿子……你们,无礼……还我儿子……”
嚷嚷声越来越远,直到消失不见。
宋谨央转过头,面色瞬间柔和下来。
“你安心住着!这是你的嫁妆,任何人夺不走!你得为孩子们考虑!”
咏晴羞愧极了。
自己为了无用的名声,处处让步,结果喂大了那些人的胃口。
再也不会了!
余生,她只为自己和真正关心自己的人活。
见父亲离开了,三个丫头才敢哭着跑进来。
秦氏拦住她们。
“娘亲累了,要休息了,外祖母带你们去外面玩。”
宋谨央最后替咏晴掖了掖被子,告诉她若是有了决断,派个下人告诉她。
她会留下大半侍卫,保管没能闯进来。
咏晴终于放心地陷入黑沉。
屋前抱厦里,秦氏心疼地看看这个,拉拉那个。
几个姑娘养的瘦不拉叽的,看着好不可怜。
宋谨央进来,小丫头立刻站正,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她,眼底的怯懦怎么也藏不住。
宋谨央眉头一皱。
回头对秦氏道:“你先回去!晚膳时,叫上老大,到端谨院用膳。”
秦氏闻言欢喜了一秒,立刻收敛喜色,恭敬地敛了裙裾,行了一礼,依依不舍地看了看孩子们,转身离开了。
宋谨央坐下,看着几个小丫头。
“可认得我?”
三个小丫头你看看我,我看看你,大丫到底年长,壮着胆子回话。
“认得,您是娘亲的祖母,是咱们的老祖宗!”
宋谨央露出慈爱的笑容,几个孩子见她如此和善,放松了不少。
“你们没有名字?”
“有,我叫大丫,她是二丫,小妹是三丫。”
“没有大名?”
大丫摇了摇头。
宋谨央叹了口气,命素香找来笔墨纸砚,在上面写了三个名字。
“乐颜”、“展眉”、“一笑”!
宋谨央写下名字后,又说了说名字的意思。
“老祖宗希望你们余生全是欢喜,都能展颜一笑!”
大丫激动地喊起来:“我叫乐颜,快乐的笑颜,老祖宗,这个名字我喜欢!”
二丫、三丫激动得小脸发光。
三个小丫头高兴地跳了半天才停下。
乐颜毫无征兆“嗵”的一声跪在宋谨央跟前。
“老祖宗,乐颜想识字明理!可祖母说,女孩子都是赔钱货,没必要读书识字。”
宋谨央心疼地扶起她。
“好,老祖宗知道了,明儿就找先生来教你们。”
乐颜高兴坏了,倚着宋谨央的胳膊不撒手。
宋谨央留下刘嬷嬷,让她替咏晴把宅子好生整顿一番。
交代她一切,她这才转身回了府。
马车刚刚在二门停下,她便迫不及待叫来宋青。
“宋黎回来了吗?让他赶紧到正院。”
“黎少爷一个时辰前回府了,但有人来找他,他又出府了。”
“知道是谁找他吗?”
“好像是族学的范先生,黎少爷接到通知,急匆匆赶去了。”
宋谨央的眉头打了结。
宋黎早不在族学上课了。
济远先生还未回京,本想送他去太学,被他拒绝了,说在家复习父亲留下的书册即可。
她也没强求。
难道,范先生遇上为难之事了?
等黎儿回来,好生问一问,到底是有恩于他的先生,能帮还是要帮一把。
宋黎赶在晚膳前回到端谨院。
“娘,儿子回来了。”
宋谨央笑吟吟地递了杯茶给他。
宋黎许是干极了,一口气喝了一大碗。
放下茶碗,宋黎喘了口气,告诉宋谨央,族学的李先生失踪了。
“失踪?”
宋黎将今儿范先生来找他帮忙的事,告诉宋谨央。
李先生所有东西都在,就是不见人,哪里都找不着。
往日先生走亲访友,总会留条告知一声,这次什么也没留。
“范先生着急,派人叫我去,我提议他报官,但先生说失踪案,衙门一般不愿受理。
娘,万一李先生还找不着,我拿您的名帖去衙门一趟。”
宋谨央点点头。
不一会儿,崔瑜两夫妻来了,几人围坐在一起,沉默不语地用了膳。
崔瑜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宋黎。
见他面色坦然,气定神闲,心下苦涩不已。
用了膳,漱了口,上了茶,宋谨央挥退下人,留崔瑜两口子说话。
“咏晴的事,你们有什么打算?”
秦氏一僵,小心翼翼地瞥了眼崔瑜,张了张嘴,复又闭上。
崔瑜神色微凛。
“此事的确卫家做得不对。我明儿找卫毅来,好生教训一番也就罢了。”
宋谨央一听这话,当场冷哼出声。
“你是不是觉得,一个女儿的幸福抵不上你的颜面重要?”
崔瑜惊慌地站了起来,一小心带翻了茶碗,“砰”的一声,茶碗跌得粉碎,热茶四下溅开,打湿了他的衣袍。
“母妃!何出此言?”
“哼!别告诉我你不知道咏晴这几年过的是什么日子,为人父母无法惠及子女,要你何用?”
崔瑜脸涨得通红,羞愤欲死。
“你们都给我滚!咏晴的事你们不管,我管!我只要还有一口气在,绝不会眼睁睁看着咏晴受欺。”
崔瑜和秦氏狼狈地被赶出了院子。
两人一回到老宅,崔瑜便向秦氏发了难。
“母妃为什么发这么大的火?说,你还有什么事瞒着我?”
秦氏这回害怕了,吞吞吐吐地将咏晴的遭遇说了出来。
气得崔瑜狠狠地举起茶碗就想砸。
秦氏凄惨地嚎哭了起来。
“我难道不知道咏晴受了苦?可还能怎么办?难不成学母妃的样,和离吗?
爷成年了,王爷王妃和离,尚且六神无主。
三个丫头这么小,小的今儿刚刚出生,您要他们怎么办?去死吗?”
崔瑜高举的手颓然放下,一脸灰败地跌坐在椅子上,一句话也答不上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