杜如晦撂下一句话后便转身消失在山林间，李恪既没答应，但也没拒绝。
“你为什么不找我？”
李靖的声音忽然低沉，原本就有些黝黑的脸上瞬间阴云密布，一场雷霆大雨似乎正在酝酿。
他问的，自然是李恪。
“你要谋划这等事，为什么不来找我？！”
李靖盯着李恪，厉声喝问。
“我为什么要找你？”
可李恪仍旧是若无其事的反问。
“若不是我昨日查知，今日你必死！”
“李恪，在营州时我便与你说过，只要你想做任何事，我都会帮你。”
“你为什么不听？为什么要孤身犯险？就因为陛下将苇名美雪的底透露给了李泰？”
李靖很想知道自己何时与李恪之间产生隔阂的，他思来想去，最终能想到的，只有这一点。
所以他感到很不解。
“陛下的手段，你不清楚？他若是想办一件事，谁人可以阻拦？”
“再者，我将苇名美雪的事告诉李泰，那不正是为了保护她？保护你？！”
李靖真的想不通，这件事就好似一个千古谜题一把耸立在他的心头，任凭他想破了脑袋，却也并未想出分毫因果。
“保护她？”
李恪忽的笑了笑。
“你以为长安城里只有李泰才是你的敌人？你以为偌大大唐只有李泰才想置你于死地？”
“我将她的事告诉李泰，李泰断然不会轻易将这件事说出去，反而还会小心翼翼的藏着，虽然如此让李泰与你形成相互钳制，但至少让你在长安不至于被李泰直接杀了，不至于刚一回长安便遭到他的谋害。”
“再有，就算你将高句丽之事说出来，陛下也不见得会将他绳之以法，这一点，你比我清楚。”
“所以你跟他的争斗本就是一场毫无意义的争斗！”
李靖生气了。
言词激烈语气激动，整个人好似要跳起来一般，双眼皮下的眸子里满是恼怒。
原来，皋裕坡事件后，李恪就打算对付李泰。
当时李靖就在他身边，自然是答应相助的。
可李靖没想到李恪居然一个人就敢这么干，今日要不是他来得及时，李恪必定死在这里。
而到了那时候，他李靖原本答应相助李恪的，可是却什么事儿也没做，李世民一旦得知，他能有好下场？
“这就是我没去找你帮忙的原因。”
李恪忽的道，眼神清明，脸色从容。
“你...”
“你们都把问题想得这么复杂，有什么用呢？皇帝要让我来牵制李泰，又用李泰来牵制我，还派你来监视我。”
“你以为本王不知？本王不说，那是因为这些事一旦说穿了，就没意思了。”
“我找你帮忙，你势必将这件事告诉给皇帝，到时候又是一个难解的局，说不定李泰还真能因此保住一条命。”
“你当我傻啊？我既然已经做到这个份儿上了，你以为我会让李泰继续活着？”
自营州一别后，李恪便再也无法相信李靖了。
其实在出使高句丽，得知了关于李泰与高句丽一直在勾结之后，他便无法相信李靖了。
道不同，不相为谋。
以前他以为这只是一句推脱之词，可事到如今他才发现。
尽管是再深信的人，也会与自己的信念背道而驰。
而当这种情况出现的时候，这句话便成了他唯一可以摒弃这种信任的理由。
“李恪啊...你为何如此固执！”
“你要知道这世间本就是如此残酷，不是你利用他，就是他利用你。”
“而也正是因为这种相互之间的利用，方能确保大局无恙！”
李靖的言语比刚才更加激烈了，语气之中带着一股恨铁不成钢的愤恨，却也带着一股无可奈何花落去的怅然。
他觉得以李恪的聪明不可能不明白这个道理，可事实却是，李恪即便明白，却也并未如此行事。
这就好比一个人明知山有虎，本力所不及，但却不肯呼朋唤友，仍要一意孤行。
在他看来，这不是勇气可嘉，而是愚不可及。
“你所谓的大局是什么？”
“你确保的大局又是什么？”
“整个朝堂党派林立，明争暗斗，整个大唐贪腐泛滥，日益衰败。”
“百姓无法可依，士子无路可寻，空有一身抱负却郁郁不得志，下面的人上不来，上面的人下不去。”
“每个人都装出一副热情体贴的模样，但每个人都心怀鬼胎，揣测上意，曲意逢迎，阿谀奉承，国不成国，家不成家，既无温情亦无热情，一潭死水，朝夕可欺。”
这个国家，不，不止大唐。
甚至是整个天下。
吐蕃，突厥，高句丽，靺鞨每个国家都是如此。
这个世间都是如此。
勾心斗角，尔虞我诈，上位者为保地位而不择手段，后来者为得上位而阴谋诡计。
“这不是我要的世界。”
“我可能改变不了这个世界，但至少我能做到不被这个世界改变！”
李恪冷笑着。
他所能做的，只是不被这个世界改变。
“李恪，我们先回去，先回长安，然后再细谈。”
“待得见过陛下以后，让陛下再来与你细说，如何？”
“这个世界不是你所看到的这样。”
李靖忽的从他的身上看到了李世民年轻时的样子，刹那失神间，他还以为那个已经渐渐消失在记忆里的人又出现了。
所以他想要挽回，挽回对李恪的失败。
“你我终归不是同道人，再怎么谈也是无休无止的争吵。”
“李将军，多谢今日救命之恩。”
“来日李恪必当重谢。”
李恪今日并不知道李靖会来。
在他原本的计划里，只有杜如晦。
当然，一个杜如晦，加上他和苇名美雪，想从这里全身而退，自然毫无悬念。
只是李靖的出现倒也帮了他不小的忙。
“定方！”
“将李恪拦下！”
李靖看着即将离去的李恪，忍不住大声喝到。
可苏定方却是摇头道：“将军，殿下心意已决，就算陛下会对他起疑，想来也是无法让殿下回头的。”
李靖长叹一声，满脸皆是悲愤莫名。
他原本以为自己找了个新主子，可现在看来，这个新主子对他不甚满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