下午六点十分。
水城市,丁字胡同。
在厂子里吃过晚饭后,丁状才骑着自行车回家。
最后一个交叉路口前,他停了下来,推着车子来到交叉口的一侧。
前方有个朝南小院,那是他的老宅。
院子门口此时有两个人,泪眼婆娑,相拥而泣。
男的是他的儿子。
女的是邻村的一个姑娘,和儿子曾经是初中同学。
“锋哥,你去我家求婚吧!再晚,就来不及了,我妈已经收了别人的彩礼。”
“我……我会想办法的,我现在攒了一些钱,我再求求我爸,再找找亲戚借借,钱会够的。你一定不能答应,那人是什么德行你也听过,你妈这是把你往火坑里推啊!”
丁状才看的很不是滋味。
儿子小的时候不学好,严打时被抓了进去,用尽了家里所有的积蓄才保住了他的命。
原本说好的婚礼,也告吹了。
等儿子出来,已经四十多了。
四十多岁,还有入狱的前科,能找到一份工作已经谢天谢地,至于薪水待遇什么的,哪还有讨价还价的余地。
而女人则是离异,家庭暴力的受害者。
婚姻失败的根源,是女人婚前不是处子,年轻时被人侵犯过。
最令丁状才脸上无光的是,施暴者就是自己的儿子。
可怜可悲而可叹的孽缘。
后来,饱受生活压力的一男一女,好上了,成为了彼此精神上的依托。
可惜的是,女人父母始终看不上儿子,提出的要求很过分。
最令丁状才绝望的是,五千块的现金聘礼要求。
儿子微薄的薪水根本无济于事。
自己一个月的收入也不过刚刚过百,还要照顾离异身心疲惫的闺女。
根本拿不出足够的钱。
这也是他坚持不退休的原因。
丁状才躲在胡同交叉口一侧,始终没有出来。
过了好一会,门口的两人才依依不舍的分开。
等到女人走的没影了,儿子关门进院子里,他才无助的靠着砖墙痛哭起来。
“你缺钱啊!”
就在丁状才哭天抹泪时,一个声音在身边响起,然后一只纤纤玉手递过来了一只手帕。
说话的声音有些耳熟,递手帕的则是一个漂亮女人。
很快,他意识到来的人是谁了。
塑料厂的贵客,500万大合同的签订商。
至于名字,他没记住,对于他一个财务而言,对数字的敏感度要远远大于汉字。
“是你们。”
“不好意思,让你们看笑话了。”
郭小杰笑了笑:“我说过,我们很快会再见的。”
丁状才看了一眼郭小杰,感觉怪怪的。
“你们专门来找我的?”
“我一个老头子,哪里值得你这么花心思。”
郭小杰笑道:“你还没有回答我,你是不是缺钱啊!”
丁状才吃不准对方的来意,没有回答。
郭小杰也不着急,从包里拿住一沓钱,一张一张的当着丁状才的面开始数。
“一块,两块,三块……十块……一百块……”
数钱人人都会,但是数到能让人感到讨厌的,丁状才还是第一次见。
他的眼角不受控制的跳动着,有些置气的说道:“这有什么,我还数过上万的呢!”
“又不是自己的。”
“太幼稚了。”
郭小杰嘿嘿一笑:“不好意思,这钱就是我的。”
“我啊,别的没有,穷的只剩下钱了。”
丁状才气的都不想跟他说话了。
狗大户!
郭小杰也不在意:“你缺钱,我可以借给你。”
“但是,你得说啊!”
“你不说,我怎么知道你缺钱。”
“我……”丁状才抬起头,张了张嘴,一副想说却又放不下面子不愿意说的样子。
郭小杰摇了摇头,将钱收了起来。
“嘁嘁,多么恩爱的一对啊,看来有缘无分喽。”
丁状才无比气愤,在这里说风凉话太没有品味了。
不过,一想到儿子苦闷的蹲在门口的样子,他终究还是向现实妥协了。
反正已经妥协过一次了。
“我……我缺钱……”
郭小杰说道:“缺多少?”
“5000块钱的现金,我存了有两千多,加上儿子存的,还差2300块钱,如果能……”
郭小杰没有等他说完,直接从皮包里拿出了3000块钱。
丁状才有些忐忑不安,好半晌才说道:“这是……给我的?”
郭小杰嘿嘿一笑:“做梦呢?借你的,签个字,就给你。”
说着,郭小杰拿出一沓文件和一只笔。
“签上字,我以老百姓饮料厂长的名义,借钱给丁会计及其儿子、女儿和外孙。”
丁状才也没多想,签上了名字之后,才问道:“这是什么?不会是高利贷吧?”
“不是,没利息。”郭小杰摇了摇头。
这话让老人心安,但郭小杰的话还没说完,下一句话差点让老人心脏病突发。
“这是卖身契。”
“你……”丁状才今天受到的刺激太多了,话都说不利索了。
粗略的浏览了一下文件后,丁状才一脸愤怒。
“你让我换场子上班,你知不知道现在进国企有多难?你知不知道,在国企能省多少钱?你知不知道……”
郭小杰笑呵呵地说道:“不好意思,合同你已经签字喽!”
“反正你也到了退休的年龄。”
“不就是待遇嘛,你干得好,我给你双倍薪水。”
“你简直是岂有此理,你这是对老年人的歧视……什么,双倍薪水?真的?”丁状才彻底懵逼了。
今天的大起大落,对他而言,考验心脏的负担。
郭小杰拍了拍丁状才的肩膀:“老同志,大风大浪都见过了,要镇定,镇定。”
“国企啊,永远是大锅饭,想出头,难!想挣大钱还得到民企。”
“尽快办理离职,尽快去饮料厂报到,钱就在那里,看你能不能抢到了。”
“不就是几千块钱吗,你干得好,过万都不是事。”
“老同志,我看好你,早日成万元户哦!”
留下三千块钱,郭小杰三人直接离开了。
丁状才拿着钱,一阵哭,一阵笑,状若疯魔。
“想我不到我丁状才会是以这种方式离开厂子。”
“唉,干了这么多年,也是时候给年轻人腾地方了。”
“舍不得啊!”
带着感叹,带着唏嘘,带着对儿子深深地自责,丁状才推着自行车向家里走去。
他还记得,那女孩家里已经收了彩礼。
好在女孩还没有答应。
今天是最后的时间。
为了儿子,自己这张老脸豁出去了。